初识赵宏群老师是在2015年,那时我刚到腹泻病室读研,而他作为科室里为数不多的男老师总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偶尔在实验室遇到,也是客气的相视一笑,点头而过。时间一长,大家熟悉了,虽然也会开开玩笑,至于工作上的交集,几乎为零,只是闲聊时听同事说,移动P3的事儿他“门儿清”。
移动P3是传染病所拥有的一套移动式高等级生物安全实验室,达到了生物安全三级防护水平,是2004年SARS疫情过后配备的进口设备。2004年8月31日,赵宏群记得特别清楚,所里安排他去接车,并负责运行和维护。检验专业出身的他一时有点茫然,无从下手,可困难永远难不倒刻苦钻研的人,无数遍的请教,经过两个月日日夜夜的琢磨,,他终于把这套家伙的构成、运行原理和脾气秉性给摸透了。16年的“陪伴”,他对这个只有欧盟牌照、除了开特批条子无法上路的“老伙计”有了浓厚的感情。
作为一名从业30年的老疾控,他对这份工作有着灵敏的嗅觉。这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后,有一天谈及疫情控制,他说:“我觉得我们所的'车'肯定要动了。湖北需要核酸检测力量,更何况,我负责的'车'是保养最好的!”他得意的笑了笑,可以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自豪感,这和平时我认识谦虚、内敛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就像军人谈起器械侃侃而谈一样,话匣子打开了,就刹不住。“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我就接到电话,让我第二天把'车'收拾出来。”那天是大年初七,本应该正常上班的日子,却因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需要而延长了假期。还在休假的赵宏群立马像接到指令的战士一样,迅速披挂上阵准备出发。
2月1日,阴,北京的冬天依旧寒冷,接到任务的他一早赶到单位来“拾掇”这个比自己女儿年龄还大的“老伙计”。得益于常年的锻炼,虽然年近五十,但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他自豪地说:2010年玉树地震,移动P3从北京经铁路运输到西宁,又从西宁翻山越岭开到玉树。初到玉树这套家伙也有“高原反应”,经过我们的精心调理,在海拔3500米的高原连续服役三年。为大灾之后无鼠疫,立下了汗马功劳。震后的玉树自然环境十分恶劣,赵宏群不仅要承受高原反应带来的头晕、头疼,还要担心随时可能发生的地震山体滑坡。我问:“是不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他立马反应:“我担心车啊,人是可以跑的,车不行啊!”在玉树,他要检查油箱是否有油,供电是否正常,负压是否稳定,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大,为了不让检测车受损,他每天凌晨2点都要穿着厚厚的衣服从生着炉火的帐篷里出来检查油箱是否冻裂受损,然后给它盖上厚厚的“棉被”,只为保障天亮时检测工作的顺利进行。那次出征,传染病所获得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全国抗震救灾英雄集体”的光荣称号。而在这三年内赵宏群先后七次往返玉树,负责移动P3的运行、维护以及最后撤离时的拆卸、清理、消毒工作。
十年如一刹,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规划,赵宏群则兢兢业业地守着他的“老伙计”,仔细照料,即便实验室地上有一点儿污渍,他也要跪在地上用毛巾沾着酒精一点点地擦拭;桌子上有记号笔的印记,他就把酒精、丙酮、乙醚用了个遍也一定要擦干净;而用填充袋保护P3里的仪器设备,哪怕是角落里也塞满了泡沫垫,生怕磨花......在外人看来,这个16岁的“车”早就到了“报废”的年纪,可在他的生命中,就如同珍宝一样,呵护备至。
2月3日中午看到赵宏群,我问:“要走了”?他答:“等命令呢”。简单的几个字,显得风轻云淡。可谁又知道,他顶着多么大的压力,有多么深的担忧,虽然保养良好,但毕竟几年未用,每年常规保养,舱内负压、生物安全柜测试都显示合格,可经过长距离运输的主实验舱保不准会出问题。玉树抗震防疫转场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设备配电盘出了故障,他倒时差同法国工程师联系维修情况和进展,拜托同事作为翻译,按照工程师介绍的操作步骤,用了两天把配电盘修好,第三天实验室又重新运转。直到启动的那天,他才如释重负。“实验室,病原检测的主战场,将士上阵杀敌,连战场都丢了,怎么行呢。”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次的教训也让赵宏群明白,对待移动P3一定要格外谨慎。当晚,我临时接到通知,收拾行李随移动P3出征武汉进行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赶忙打听了下同行的人都有哪些,答复是:“放心吧,玉树老班底!”同事又善意提醒:“善待P3,那可是赵老师的心尖子”。
2月4日早上,“老班底”带着俩个新兵驾着三辆车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驰援武汉的征程。行至晚上,卢队说:“男同志辛苦点儿,把两个铺让给女同志。”赵宏群二话没说,把车上的被褥展开,边弄还边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没收拾,你就凑合侧歪会儿吧。”我忙摆手:“您今天凌晨装车到三点,基本一夜没合眼,我下午还在车上眯了会儿,您躺吧,我坐着就行。”他看了我一眼:“我没事儿,天黑,我帮李师傅看着点路。”我争辩不过,只好照办。听他们两个讲玉树的经历,两个不善言辞的人表达虽然缺少生动的描述,可即便那种平铺直叙也让人觉得波澜壮阔。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再次醒来,只听他说了一句:“我以为有玉树一次经历就够了,没想到还能经历第二回。” 车驶过长岭岗,就算进了湖北,他问我:“怕不怕?”我答:“有你们英雄集体保驾护航,怕什么!”他笑:“这就对了!”言简意赅,铿锵有力。
平时科室里的接触,出征远方的扶持,让我觉得赵宏群是个温暖的人,直到我们抵达洪山体育中心,准备把实验室运行起来的时候,我才领教了同事那句“他的心尖子”寓意为何。他对“车”的呵护,远远大于我们这些即将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个不能动”,“那个不能解”,“那个不能碰”,“这么着密封就不严了”,“别把地弄花了”,“你们那椅子哐哐哐是要把车拆了么?”,“你放那儿吧,我来!别弄坏了”平时话不多说的人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每一句都透露出担心。直到打开主实验舱门发现,这个实验室一尘不染,洁净如新,就连操作台都没有被污染的印记,16年自家的房子都应该墙渍斑斑,而这个属于公家的财产,却被他保养的那么好,哪怕墙角都没藏污纳垢。我和同行一起承担检测任务的胡锦瑞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说道:“赵老师对这个车是真爱啊!”付出辛勤劳动的人值得尊敬,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守更值得称赞!
在灾区运行维护一个实验室不容易,而在“疫区”维护一个实验室更难。从启程前的装车到移动P3接上电缆,保证昼夜通电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84个小时,赵宏群睡了不足10个小时,拆卸车头,架主实验舱,松固定绑带,搬运、摆放仪器设备,所有事情他都亲力亲为,直到移动P3调试好。相较于高强度的工作,检测舱位于武昌方舱医院隔离区内,二月初的武汉,湿冷异常。只要负压开启,赵宏群需要一直守在露天的舱外监视仪器表的数值,确保舱内负压稳定,供电正常。作为一个进过P3的前辈,赵宏群还负责监控检测人员的操作是否规范,有时我们嫌他啰嗦,巴不得他赶紧去吃饭,可不到10分钟,那熟悉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传来,生怕我们有一丝纰漏,出一点差错。一次我们出舱,已经夜里十一点多,外面下着绵绵细雨,看到赵宏群耸着肩在雨中溜达,我问:“赵老师,您怎么不去车头上坐会儿?那儿暖和。”他答:“你们在里边,我得看着啊!刚开始操作,我担心不稳定。”说完又走到车尾看仪表盘上面的各种数据去了。
2月17日,从武昌方舱医院向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转场那天,赵宏群格外谨慎,生怕同玉树一样、转场时出现故障。一大早,他就对移动P3进行终末消毒,之后同我们一起拆卸,固定仪器设备,边干边叮嘱我们:“你们记好了东西都放哪儿了,别装的时候抓瞎。”每一句都是亲身经历总结成的经验,提点着两个新人,收拾妥当他又匆匆上车,跟着去下一个场地安装去了......
无论多晚,赵宏群总是等到所有检测人员离舱后,把实验室检查完毕,垃圾从传递窗收走、消毒处理掉才关闭设备锁好门最后离开。而这远远没到他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刻,当我们把检测结果整理出来汇总给他,他还要继续对照原始表单一个个查看是否有误,之后再提交给队长最终审核,审核后的检测结果也是由他转发给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和沌口方舱医院负责信息对接的人。有一次经开区区委书记来慰问,说:“我听方舱的人说,你们移动P3凌晨3、4点还给发结果呢。”结束检测工作的队员们早已进入梦乡,只有赵宏群还任劳任怨的完成他额外的工作。第二天又是一早,在微信群里发送两个方舱医院的采样信息单,以便我们打印出来核对。很多时候我们嗔怒他“赵老师,您能不能别一大早在群里发采样信息,打搅我们睡觉!”而他嘿嘿一笑,然后照旧......
武汉的樱花开了,实验室平稳运行也满月了。一直想给赵老师写点什么,和他沟通,他总是说:“没什么好写的,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就行”。这种质朴的话让人觉得踏实、可靠。接着他又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
传染病所 代航供稿
2020年3月4日晚于武汉